外科医生就像探险、考古专家一样,在探险、考古前要做好线路的设计选择、沿途风险的预测、意外事件的应急预案,不可控因素的即时处理等等,全程控制,精准定位,稍有不慎,前功尽弃。
外科医生是高风险的专业技术人员,因为担负着人的生命,任何行业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尤其是颅脑手术与其他部位的手术也有着根本的区别。手术医生如果技术不过关、手法不娴熟、解剖不熟悉,定位不准确、情绪不稳定,注意力不集中、身心不健康等等,任何环节的薄弱,都有可能导致颅内重要组织损伤。
我越是听刘医生讲解手术医生的“功夫”,越对颅脑手术充满好奇。反思一下自己,医学生阶段尤其喜欢解剖、生理学,也许老天眷顾,没能让我成为外科医生,却给了我书写外科手术医生的机会,感谢命运的安排。
刘医生像幼儿教师一样,他耐心地给我讲解,一遍又一遍,当我有时似懂非懂时,他就随手提笔,画图说明,看着他颤抖的手,我的心里就涌起阵阵莫名的痛。
刘医生说,国内外神经外科专家手术治疗三叉神经痛的手术方式虽然很多,但是手术入颅的选择一直是医学界难以突破的瓶颈。
我轻轻地问:
您怎么想到要研发设计“耳后小切口”的呢?
刘医生说:”耳后小切口”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别看这个小切口,我们费了十年多的心血才确定。
我带领团队通过大量临床实践证明,每个人颅内的解剖结构都不同,只有在颅骨的枕乳缝交点下定位,才能避免损伤重要的组织。
最初,在全麻下,病人采取侧卧位,行fyazier式颞侧入颅硬膜内外颅中窝三叉神经根切断术和Dandys经后颅窝入颅三叉神经感觉后根切断术。年我们团队在《山东医药》第6期发表了《用Dandy氏后颅窝手术治疗原发性三叉神经痛的体会》
因后颅窝入颅Dandy手术治疗三叉神经痛入颅深、创伤大,出血多,该种后颅窝入颅和Dandy手术方式沿用了很多年。虽然本组病人没有发生死亡,但据国内外医学文献资料报道,此种手术和手术入颅方式有一定比例的死亡风险,因此,我们对经颅中窝手术、经延髓三叉神经脊髓束切断术、经后颅窝手术、经迷路后进颅三叉神经感觉根切断术等等手术入颅和手术方式都亲身体验过。
我们通过基础理论及临床大量病例的观察验证,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从而有了新的认识。后来经过团队的多次改进,我们采用耳后枕下入颅治疗三叉神经痛。
年团队完成了医学论文《经耳后枕下入路手术治疗三叉神经痛》发表在《中华外科杂志》第7期(第24卷)页。
通过学习,实践,再学习,再实践,在实践中不断摸索,不断总结经验,不断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我们从年开始,在局麻下行耳后小切口入颅,微血管减压术治疗舌咽神经痛15例,效果良好。
我们的耳后小切口设计是这样的:
病人在局麻下采取仰卧侧头位,于耳后沟向后2cm划-4-6cm与横突相垂直的线,此线上端平耳尖,下端平乳突尖,行5cm横切口,切开皮肤,皮下组织、骨膜,用乳突牵开器牵开切口,显露枕乳缝,在两缝交点以下钻颅。用后颅窝咬骨钳扩大骨窗,骨窗上缘达横窦,外侧缘达乙状窦后缘,骨窗直径为2×2cm。
我们将硬脑膜“+”字切开改成“丄”形切开,其优点是:好缝合、避免脑压板牵拉损伤小脑组织。
从麻醉方面比较,采用局麻有很大的优点。
比如:在辨认三叉神经感觉根或切感觉根时是否达到治疗要求,均能得到患者的密切配合,并可减少因全麻而引起的一些并发症,当然,选择麻醉方式应视病人的情况而定,病人全身状况较差或畏惧手术者可酌情改用全身麻醉;脖子长、年老体瘦,血压正常的一般选择局麻。
例如:用局麻的病人,我常常在做完手术后问:你还疼不疼呢?
我让病人触摸一下“板机点”,然后问他:你感觉还抽不抽呢?
病人说:不疼了,也不抽了。
我再问一遍:真的不疼不抽了?
病人说:真的不疼,真的不抽了。
我就逗着病人说:你可说真话啊,再疼再抽可不能怨我了哈。
刘医生讲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为什么要在枕乳缝交点以下钻颅呢?其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避免损伤横窦和乙状窦。根据我们多年的临床经验和亲身体会,只有在枕乳缝交点以下钻颅,才是通往三叉神经后根的最佳途径。
我们当年各取30位同性别,同年龄,同侧别患者的手术骨窗上缘与三叉神经感觉根入根区进行测量比较:
我们设计的耳后小切口入颅与三叉神经感觉后根的平均距离为4.6cm、与VII、VIII颅神经根的平均距离为3.8cm。而被国际公认的手术治疗三叉神经痛的Dandy氏入颅与三叉神经感觉后根的平均距离为8.3cm、与VII、VIII颅神经根的平均距离为6.2cm。
从以上两种手术入颅所测量的结果证明:耳后小切口入颅手术治疗三叉神经痛,明显缩短了探查三叉神经感觉根和VII、VIII颅神经手术的距离,改变了手术角度,从而缩短了手术距离,一般不易损伤岩静脉,减少了并发症的发生,缩短了手术时间,未发生死亡病例。
我们经过十多年的多次改进,认为耳后小切口入颅切口小,骨窗小,大大缩短了手术区的距离,符合微创手术要求,得到专家和同道们的认同。
讲到这里,刘医生休息一会儿,喝了几口水,他继续说:
当时,手术器械护士准备好钢尺,我在手术台上为每个病人进行测量,由实习医生、进修医生或低年资医生做记录,手术结束后进行统计分析,再求平均值。
耳后小切口与Dandy氏颅后窝入颅手术相比,真是吓人一大跳,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要知道,在脑子上的手术,别说相差三四公分,就是差上1毫米也很了不得。
医学研究,需要每个医护人员的配合,大家都很重要,在这一点上手术室的麻醉医生和器械护士们付出了很多。当年手术室的护士、麻醉医生轮流帮助做这些工作,很遗憾,没有固定人员,因此医学论文和科研未能署上她(他)们的名字。
医生的临床经验是真功夫,学医还得有悟性。医生和写作都一样,需要灵感,所谓灵感,不过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而已。
我尤其要感谢已故小儿科主任房念东教授,他在业务上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和鼓励。
小房子,今天,有件事讲给你,请你写出来,让后人知道当年的我们曾经做了些什么?
说来话长,我年轻时特别喜欢和同事们一起钻研医学方面的难题,越是难解,越能激发我们的斗志。说起来,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医学,我的精力都用在医学上,我的脑子钻进了业务里,我其实也是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我这辈子将兴趣爱好融进了工作里,我由衷地感到很幸福、很快乐。
刘医生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他缓缓地走到书橱前,久久地、久久地仰视着,他伸手从书橱里拿出一个颅骨标本。
他悠悠地说:回过头来看,这个颅骨标本对我的职业生涯影响深远。
刘医生双手托住标本,慢慢地拥他入怀,他抚摸着、抚摸着,就像抚摸心爱的宝贝。他轻声慢语的讲着,仿佛怕惊醒了一个久远的梦。
刘医生继续讲下去:
有一天上午,我在病房接到了小儿科主任房念东教授的电话。
房教授说:刘医生,我这里有个早产儿死了,小孩的家人放弃,你要不要,想不想解剖啊?
我问:小孩是哪里的?
房教授说:你别问这些,你要呢,赶快就到医教科办理手续。
我说:谢谢房教授,谢谢您!
虽然当时法律还不太健全,但是,医院有严格的规定。
我先找到医教科王科长,他给我出具了合法的手续后,由我医院外科病房附近的解剖室里完成了小孩儿的解剖,我们除留下颅骨外,其余部分由专人负责掩埋。
我请江医生在颅骨两侧开出骨窗,便于观察颅内的解剖结构。
刘医生讲到这里,不住地喘着粗气,他歇歇停停,似乎欲言又止。我屏住呼吸,试图消弭一切声息,哪怕有一丝丝呼吸都有可能干扰他弥漫开来的回忆。
刘医生看似与我聊天,其实更像在自言自语。他似乎只与颅骨标本对话,话里话外,满是爱怜和感激。
我不晓得是否真有魂灵存在,但我相信缘由天定,就在不早也不晚的时空里,刘医生有幸与小孩儿相聚,就像我与刘医生的缘分一样,天赶地催般走到了一起。
刘医生放下颅骨标本,喝了一口水,他缓缓地在房间踱步,他像入戏很深的演员一样,只能慢慢地告别,只能徐徐地抽离。
他说:我这辈子尤其要感谢这个小孩以及他的家人,没有他,我不可能对颅脑解剖熟悉到张口就来的程度;有了他的陪伴,才能有人时刻提醒我研究的方向和前进的脚步。
小孩儿陪伴我几十年,他颅顶的每条缝隙,颅底的每个通道,颅内外血管的走向、神经的分布,从里到外,由外而内,既有山峦叠嶂,又有万千沟壑,没有这个小孩儿,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每天走进解剖室,也根本不可能随时随地研究颅骨。
我熟悉小孩颅骨的每一寸、每一分,每一点,摸着颅骨就像抚摸我身体的一部分,颅骨里里外外的血管神经,就像三维立体图像一样,都能清晰呈现,对于颅内的一些病变,常常在我脑子里回放电影。
刘医生说到这里,稍作休息。
我指着颅骨骨窗,心怀疑虑地询问刘医生:您在解剖时心情怎样呢?
刘医生缓缓地说:解剖时,我们心里都很沉重,都是人类,但是,学医没有办法呀,为了治好更多人的病,只有利用实物,才能清楚地掌握具体的解剖结构。
听罢刘医生的讲述,我进一步理解了做外科医生的不易,手术医生必须具备扎实的基本功,只有潜心钻研基础医学、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独特的视角,才能有所发明和创造。许多时候,问题的解决方案多种并存,只是尚待开发而已。世界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只要有智慧、有毅力,遇到困难不推诿、不逃避,勇敢地去解决、去处理,方法总比困难多。
医学不但要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而且需要经历无数次验证,关键是要验证,验证就有无数次重复,重复需要极大的耐性,重复他人,重复自己,只有在不断重复中,才能发现新的问题和新的自己。
年,刘学宽团队打破了传统手术入颅的方式,创造性地攻克了世界医学难关,山东医院神经外科刘学宽团队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耳后小切口手术入颅,开创了国内外手术治疗三叉神经痛、面肌痉挛、舌咽神经痛等入颅距离最短,风险最小,病人最易接受的新纪元。
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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